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杀猪记

●浮生小记
1998-09-11 来源:生活时报 陈卫民 我有话说

我们白族杀猪有个千年一贯的传统:用火烧不用开水烫。这火当然不是柴火,那是老广东烤乳猪的法子,我们烧的则是火力最弱的稻草。火候也大有讲究:只烧及皮毛而非把肉烤熟。恰到好处是只烧透半层皮,过之则皮开肉绽,十分不美;不足又显生糙,难以洗净,整个猪都要如此烧均匀;另外,别忘了在它嘴里卡一块瓦片,使之张开,否则经火一烧,肚肠里压力积累,“除”地一声……全部烧好之后就用大量的水刮洗(一般都在井台边烧),转眼间,一只通体光洁鲜亮,雪白里透着金黄的猪就趴在地上垫的稻草上了,那色泽肉质当然是与开水烫没法比的。这样杀猪是比较麻烦,我听说云南有的地方在地上专门备个坑,到时里面挑几担热水,把活猪拖过来往下一推,立即将盖板一盖,全家人站下去,一会儿工夫就妥了。

关于杀猪的一幕幕我从小就看得烂熟,但从未亲自参与过。一直到很晚很晚的时候,我才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开了“杀戒”,那一天,也是我结婚的日子。

自从我20岁大学毕业,母亲每年都要养一只大肥猪,专等我带个女孩子回去,杀猪拜堂。她就这样白养了5只,到了这第6只,我不能再让她失望了。一大早,来帮忙的亲戚们喝过茶就直扑猪圈,这猪大概也有预感,圈门打开,死活就是不肯往外走,还不停地绕着圈子咆哮,样子很是可怕。众人只好后退,由我母亲拿一把干粮慢慢地将之引到院子里,这一下大家才一齐轰上去。别看猪这家伙平时贪吃贪睡不运动,真要动起来力气大得惊人!一只三四百斤的猪,别说二个男子汉根本对付不了它,再加几个也得出身汗。先是由一人绕到猪后设法迅速揪住紧夹在两腿中间的尾巴,限制它乱奔,另几个人立即趋前抓住耳朵前后蹄使劲往一侧推,一旦倒下赶紧用膝盖压上去,才能把它制服。猪狠命地反抗挣扎,那撕裂肺腑的嚎叫震得我耳朵发颤,或许它是因为恐惧而大喊救命,但听起来更像是痛哭,谁去管过这个?!喘了一口气,我们整个把猪搬起,放到堂屋前的台坎上;或许是为了表示一丝最后的仁慈,那天倒是没有使用绳捆索绑(也可能是嫌麻烦)!调整好位置,有的拿过事先备好的脸盆放在猪头下面,接着抄起屠刀,对准猪脖子的根部就扎了进去,令我意外的是,猪并没有立刻蹬蹄惨叫,大概它全心思都用在了如何逃脱眼前的这场大难上,哪顾得一点皮肉之伤。直到那刀触及筋骨,猪才意识到真正的危险,拼足力气,咆哮一声,猛然摔头蹬蹄,差点把我们几个大男人掀翻过去!“好家伙,咋个这种厉害!”我双手拽着的前蹄仿佛是一根钢铁的液压传动杆,那力量直逼向全身;那位业余屠夫也被这架势唬住了,手在发抖,险些被咬一口。大伙儿七嘴八舌地吆喝着该如何进刀,同时又使劲与猪搏斗,再加上震耳的嚎叫,简直慌乱之至!那猪因为拼命挣扎,全身热汗如沸,我的天,这实在太残忍了,要一个生灵放弃生命,是多么困难!

不知折腾了多久,突然间,猪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,我以为它又要来一次垂死挣扎,赶紧更用力把身子压上去,竟然止不住那可怕的震颤。几秒钟过后,震颤消失,猪也完全安静下来,人们松开手站起身,气喘吁吁,我这才发现猪已软绵绵的像块豆腐——死了。

一位亲戚走过来在猪身上烧了一刀黄纸,算是追认它“因公牺牲”;又见她拜了几拜,口中嗫嚅着什么,眼睛在寻找母亲,毕竟她和这只猪相处了一年多,从小猪仔到今天,母亲不知辛劳了多少,现在就这样给杀了,她心里该是怎样的滋味?不出所料,只见她早已在一旁用围裙抹眼泪了。我不禁也鼻子一酸:咳,今天是什么日子!

事实上,做了猪,还能有什么别样个结局?他们的命运,早已被人类用无数种文字写进菜谱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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